情事互文汉魏辞赋与小说的参体同构(2)
假托主客双方进行问答,是先秦汉魏赋体的典型结构特征,即如刘勰《诠赋》所谓“述客主以首引,极声貌以穷文”(10)刘勰著,范文澜注:《文心雕龙注》,北京:人民文学出版社,1958年版,第134页。。从先秦屈原《渔父》《卜居》、宋玉《高唐赋》《风赋》《钓赋》《登徒子好色赋》开始,至两汉枚乘《七发》、贾谊《鸟赋》、司马相如《美人赋》《子虚赋》《上林赋》、东方朔《答客难》《非有先生论》、王褒《僮约》《四子讲德论》、扬雄《长杨赋》《解嘲》、班固《两都赋》《答宾戏》、无名氏《神乌傅(赋)》、班固《东都赋》、傅毅《舞赋》、张衡《二京赋》《应间》《七辩》、曹植《洛神赋》等,皆是以主客问对展开叙事,并且多被采入史籍。刘知幾对此多有不满,他在《史通》中指出:“自战国已下,词人属文,皆伪立客主,假相酬答。至于屈原《离骚》辞,称遇渔父于江渚;宋玉《高唐赋》,云梦神女于阳台。夫言并文章,句结音韵。以兹叙事,足验凭虚。而司马迁、习凿齿之徒,皆采为逸事,编诸史籍,疑误后学,不其甚邪!必如是,则马卿游梁,枚乘谮其好色;曹植至洛,虙妃睹于岩畔。撰《汉》《魏》史者,亦宜编为实录矣。”(11)刘知幾撰,浦起龙释:《史通通释》,上海:上海古籍出版社,1978年版,第291—292页。刘知幾对司马迁、习凿齿将“凭虚”之言进入史籍的批判,恰好证明:赋体的这种主客凭虚问答的结构,深刻影响到汉魏叙事之文的撰写。司马迁称司马相如《子虚》《上林》赋:“相如以‘子虚’,虚言也,为楚称;‘乌有先生’者,乌有此事也,为齐难;‘无是公’者,无是人也,明天子之义。故空藉此三人为辞,以推天子诸侯之苑囿。”(12)司马迁:《史记》,北京:中华书局,1963年版,第3002页,第3073页,第3043页,第3317页。司马相如“伪立客主,假相酬答”的写作方式成为后世“祖构”,顾炎武论“假设之辞”谓:“古人为赋,多假设之辞。序述往事,以为点缀,不必一一符同也。子虚、亡是公、乌有先生之文,已肇始于相如矣。后之作者实祖此意。”(13)顾炎武著,黄汝成集释:《日知录集释》,上海:上海古籍出版社,2014年版,第438页。其他如贾谊《鸟赋》之主人与鸟交言,尹湾汉墓出土《神乌傅(赋)》之雌乌与雄乌对言,扬雄《逐贫赋》之主人与贫、《长杨赋》之托子墨客卿与翰林主人对答,班固《两都赋》之假西都宾与东都主人,张衡《二京赋》之设凭虚公子与安处先生等等,主客问答成为汉赋的基本范式。这种以对话结构全篇,在赋的开头、结尾处起开启或收束情节,并以不同方式直接介入主体叙事的流程,启示后世叙事文学的创作,日本学者清水茂先生即指出:“问答体的赋,如果两个人分担问的部分和答的部分的话,就可以视作戏剧的雏形。虽然没有问答体辞赋两个人分诵的记录,但有宫廷的戏剧性的对白,由此可以推想辞赋分诵的方法。”(14)[日]清水茂著,蔡毅译:《清水茂汉学论集》,北京:中华书局,2003年版,第248页。尤其是《神乌傅(赋)》,在这篇“故事赋”中,雌乌与雄乌的对言很好地融入到故事叙述之中,推进情节的发展:雌乌与盗鸟的争执搏斗,雄乌与雌乌的生离死别,这些情节的推进都以关键性的对话展开,并且不同于以往赋作主客话语不对称状态,实现“问答平衡”,赋作为一个叙述场域,讲述出一个惊心动魄的完整故事(15)参见拙文《〈神乌傅(赋)〉引经、子文谫论》(《东南文化》2009年第4期)相关论述。。
“曲终奏雅”是汉赋创作的典型架构,《史记·司马相如列传论》谓:“扬雄以为靡丽之赋,劝百风一,犹驰骋郑卫之声,曲终而奏雅。”(16)司马迁:《史记》,北京:中华书局,1963年版,第3002页,第3073页,第3043页,第3317页。具体而言,司马迁评价司马相如《子虚》《上林》言,“无是公言天子上林广大,山谷水泉万物,乃子虚言楚云梦所有甚众,侈靡过其实,且非义理所尚,故删取其要,归正道而论之”(17)司马迁:《史记》,北京:中华书局,1963年版,第3002页,第3073页,第3043页,第3317页。,又说“《子虚》之事,《大人》赋说,靡丽多夸,然其指风谏,归于无为”(18)司马迁:《史记》,北京:中华书局,1963年版,第3002页,第3073页,第3043页,第3317页。,司马相如的赋作是欲讽反劝、曲终奏雅的结构典型,其后扬雄、班固、张衡等赋家一脉相承。班固《两都赋序》自述作赋缘由曰:“西土耆老,咸怀怨思,冀上之眷顾,而盛称长安旧制,有陋洛邑之议。故臣作《两都赋》,以极众人之所眩曜,折以今之法度。”(19)萧统编,李善注:《文选》,北京:中华书局,1977年版,第22页。以宾主对话发端,表明其建都洛阳的政治主张,首述形势田里之饶,中言宫室之盛,末言田游之乐,皆从“眩曜”二字铺排开来,诚如何焯所谓“穷泰极侈四字,西都一篇眼目,以下皆发明此句,所以极其眩曜也”(20)于光华:《重订文选集评》,北京: 国家图书馆出版社,2012年版,第159页,第230页。。《东都赋》则重在体现“法度”二字,故略于宫室苑囿而详于典礼,句句收摄,归之节俭。张衡的《二京赋》是针对当时“天下承平日久,自王侯以下,莫不逾侈”(21)范晔:《后汉书》,北京:中华书局,1965年版,第1897页。的现象,“因以讽谏”而作,因此《西京赋》言辞瑰丽夸饰,尤其是天子游猎的敷陈,铺张更甚,而《东京赋》则以礼制为本,以遵俭尚朴为旨归,孙执升指出:“意主于美俭刺奢,故前篇盛举荒靡,专以外凭险阻为苟安之计。后篇胪陈典礼,务以内修政事为立国之基。以彼衡此,自然迥别,其搜词宏富,布采陆离,洵足追班轶左。”班固《两都赋》与张衡《二京赋》均是以主客对话展开大规模的叙事,前侈后俭,旨归于“曲终奏雅”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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